失敗課／歐雅雯

早餐午餐晚餐

早餐中餐晚餐

想個老半天

到底要選哪一個

選擇障礙啊

作者：王瑋秀

緣起:

平靜近乎停滯的春天，一個失敗者接到了向選修美術課的高中生談論失敗的邀請，而為此感到相當惶恐，在知道其他的參與者都是各領域的專家之後，更擔心一個失敗者究竟能教人什麼？

想到學校的美術課，直接想到的就是個令人感到「創作極其困難」的場合。

我不斷思考究竟是甚麼樣的困難，以及相對來說，在創作上什麼可能是每個學生都可能做得到的事。

無中生有是困難的，在應付困難的課本和考試為主的學生生活，天馬行空是相對欠缺的能力；寫實複製是困難的，正如同上一段提到如果沒有額外的時間學習技術，難以從這項工作中得到成就感；製造和諧漂亮的事物是困難的，如果說技術需要練習，作品看起來順眼就需要經驗，這些似乎正是中學時代老師評分的依據。

因此，推論不會失敗的美術課，或許是一個能依據自身經歷，並且不以難度區分優劣，並且即便做得不好也可以。再加上失敗敘事者的身分，我希望這是一堂能從最難以脫困，無法抹滅的失敗經驗中，以所有人都能達成的製造技術來轉化出無用之價值的課程。希望這個過程能從所有的無用中以最不費力的方法生產，或許有可能出現一些，失敗以外的產物。

以「已發生的失敗經驗」和「既有的能力」創作:

在課堂的一開始，請大家寫出一個直覺第一個想到，或最印象深刻、在乎得難以忘懷的失敗經驗。

因為只需要一句話，所以大家都順利的寫了出來。

在這時候，大家的失敗有了一個概括的輪廓，大部分的人寫功課不好、外表不滿意、比賽落敗、性格懶惰拖延，也有人寫了特殊的糗事，在分享的時候注意到這些同學因為互相不認識，顯得有點害羞，不過或許也是大部分的人不認識自己，所以也沒有什麼不便公開的情形。

原先甚至還擔心該不會有完全不在生活上感到挫敗的完人，不過還好，大家多少都有失敗的經驗。

接下來，請大家用這張寫作失敗經驗的紙，直接用背面做成一本簡易不需狀定的6頁小冊，用圖案或文字拆解成一個可以看圖說故事的冊子──就像剛剛介紹這個句子，所用的形容，沒有任何限制，都做不出來的人也可以在上面直接寫做不出來。

不過，想必剛剛都已經說完了，不太可能沒有東西可以記載，在半小時內，這些失敗經驗已經長出了一個形狀，成為能交換的物品。

在這個階段，發現學生雖然能夠按照指示完成作業，其中的動力卻不大，就猶疑是不是能再按照預定進行進階課程──如何用最簡單的方式複製生產，成為能被交換的物品。

把小冊子拿到影印店以一張0.5塊錢的成本複印，再用和原本製作草稿的方式一樣做成成品，想到「出書」，自然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從製作內容、校對訂正、編輯排版、印刷裝訂、銷售販賣，每一件事情都非常困難。但是，事實上一張紙印上內容也可以成為書，一本看起來好像也挺失敗的書，也正好適合裝載失敗的故事。就算是僅僅花在課堂上的時間完成的作品，也可以變成書。

這個靈感也來自於高中時代，一些喜歡畫漫畫的同學，會製作一些簡易的「小報」。裡面隨意的畫一些自己喜歡的圖，介紹最近喜歡的動畫、漫畫、遊戲、小說，然後傳給朋友，朋友的朋友，到最後或許到不認識的人手上。通常會設立回函投稿的欄位，每個人幾公分的小格子，等到出刊下一期，把大家的作品集結起來，變成一種網路蓬勃發展前同好的簡單交流方式。

這個部分沒有實行，或許需要更長的時間和規劃，循序漸進。

範本的補足:

一如預期，在以能夠做出來為第一優先的情況下，所有人都順利交出作品，然而過於擔憂學生在創作過程中再度感受到失敗，幾乎沒有設定任何標準和限制，也未提供任何範本的引導下，和學生一起陷入了無邊無際的茫然，我們一起陷入了另一個挫敗的情境，並且在強調以既有經驗和能力下創作，似乎沒有製造太多新的可能性。

反省過後，在過去沒有教學經驗的情況下，似乎是太過於依賴自身的假設。在短暫的時間內，要如何補救，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召喚前人的幫助。於是找了兩個關於複數失敗者的故事。原先一直擔心範本帶給學生不好的影響，諸如試圖模仿或是感覺自己不可能做得這麼好，最後還是姑且一試。

日本動畫Mind Game，由湯淺政明導演，主角是一個落魄的青年，此生從未為自身努力爭取想要的事物，想成為漫畫家卻沒沒無聞，也沒辦法和暗戀已久的人交往。而他喜歡的女孩，則是想成為游泳選手，因為胸部發育過大只能放棄一身優秀技術；女孩的姊姊想成為藝術家，卻是老大卻要承擔家計而錯過了上學的機會。這三個失落的青年在一次被追殺的過程中逃到鯨魚的腹中，在深刻體會到此生無法離開鯨魚肚的絕望之後，重新開始面對那些在流動的現實世界中的挫敗與遺憾。

比利時導演Jaco Van Dormael的法語電影Le Tout Nouveau Testament，講述殘酷的上帝創造了種種「人類普遍困境」的法則來娛樂自己，而上帝之女和沒有權力的女神母親被囚禁於家中，女孩終於決定離家並報復父親，將人類的死期公開，使父親失去權威，並尋找六位門徒成為夥伴共同寫作以門徒為主角而非自己的《超新約全書》。這六個陷於困境的凡人，分別是身體殘缺而無法與人建立關係的美女、童年是冒險家長大後卻成為生命只剩工作的主管、不斷渴望殘殺的男人、耽溺聲色無法自拔的色情狂、空有財富卻不被愛的貴婦、被母親控制身體自主權但其實想成為女孩的小男孩。上帝之女否認自己能施展神蹟，不可能改變現實，只是傾聽他們內心的主題曲以後告訴這些人。

在短暫與學生分享其他人如何製作失敗的敘事，大家的反應幾乎是「這些故事很好笑」，這些感傷的敘述，在配上輕盈的影像之後，變得即使是挫頓與困境也成為不至於沉重得難以接受的語言。

失敗的共同體:

戴隱形眼鏡有很多繁複的清潔工作，讓疲憊的我想偷懶，把清潔後的藥水倒入魚缸，日復一日──有一天，魚全死了。(作者：陳書伶)

分享的過程中，這些不那麼值得誇耀的故事確實是充滿樂趣的。

在這一間大家互不熟識的教室中，每一個人的小書裡寫著相同環境裡發生並非純屬個人經驗的失敗情境，必然有一大部分的人覺得課業是失敗情境的最大供應者；有些人說到自己不擅長肢體表現，在集體舞蹈的練習中出糗，一眼就看得出來和別人不一樣； 有些人對沒有任何特殊的才能和技術感到自卑；有些人對於在各種比賽中無法獲勝，尤其是團體的比賽感到懊悔；也有年輕女孩常見的對自己的身體外觀感到不滿意而挫敗；或是就是不滿意內在的性格；也很多人檢視自己的惰性對生活帶來的種種困擾；以及要同時做好以上所有事情根本不可能的時間焦慮。

這些架構相似的失敗故事大多是可以互相被理解的經驗，也有許多相異的細節可以閱讀，簡陋的小書交織成一部高中生失敗大全。

不能確定僅僅兩堂課的時間，真正帶來了什麼。希望大家都前程似錦，但如果在未來某個又感覺到自己一無是處時，想起有一堂課被要求做出不完美的作品來，荒謬地靠著它的存在來試圖脫離一無所有的時刻，想起來就笑了一下，那也就足夠了。

附圖一：「表演」的失敗感 作者：林可芯

附圖二：「技能」的失敗感 作者：徐琬婷

附圖三：「課業」的失敗感 作者：郭芷瑄

附圖四：「後悔」的失敗感 作者：柯茜尹

附圖五：「日常生活」的失敗感 作者：陳書伶

附圖六：「身體」的失敗感 作者：張容欣

附圖七：「個人性格」的失敗感 作者：王瑋秀

附圖八：「時間管理」的失敗感 作者：葉詠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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